光雾山的核桃树

去光雾山许多次，也是最近这一次才发现了它们——巴山游击队纪念馆周围的五棵百年核桃树。这也不奇怪，光雾山美景太多，我们要忙着去天然画廊看植物活化石，去牟阳故城仰望星空，去香炉山登高望远，去更为人称道的景点，谁会注意一个景区门口的几棵树呢？哪怕它们是古树。而且，人们往往习惯忽略眼前触手可及的事物。

匆匆忙忙的过客发现不了它。只要你愿意在旅程中把脚步慢下来，驻足停留、探索，一座大山会向你充分展示它所拥有的宝藏。正如这一次我和核桃树的偶遇。因为工作关系，我到光雾山的时间也多了，但也仅限于来去匆匆。这一次突然有了20分钟的宽余时间，我决定在附近走一走。米仓山景区大门地处铁炉坝，除了办公楼、停车场，还有各种餐饮店、旅店、商店。德克士旁边便是光雾山诺水河地质博物馆，巴山游击队纪念馆，新规划了多个游乐项目，如玻璃水滑道、山地滑车、登山魔毯、亲子乐园，正在施工建设中。

漫步在巴山游击队纪念馆右侧，那棵参天的古树第一次走进我的视野。它的枝叶的特征让我一眼认出它是一棵核桃树。它的树干过于粗壮，需要二三人合抱。没有人不惧怕白发苍苍，一个人的青春远去，面容被镌刻上岁月的印记似乎不是一件好事。但一棵树不怕，它毫不在乎地展示它的沧桑，刀劈斧切般的树皮已经和尘土难分难舍地混合在一起，成了青苔和其他寄生植物的温床。它们长成了古树，就变得珍贵而稀有，开始有了名字，开始受到保护。它也不例外，悬挂在枝叶间的古树名木小牌上展示了它的学名和年龄：胡桃，树龄250年，保护等级为三级。它的等级代表了它的身份。它的编号，就像一个人的身份证号，但仅凭它的年龄，我仰望它。它依然枝繁叶茂，树根盘根错节，伸到了花台以外，裸露在大地上的树根苍劲有力，像一个老人苍老的血管暴露在大地上。它生命力旺盛，枝叶里时有青皮的核桃点缀其中。据说，这棵树的果实产量很高，秋去冬来，果实成熟的时候，附近的同事下班后常到这里捡拾核桃。核桃本身营养丰富，百年之树结果据说更是对人大有裨益。一个女作家就曾在一篇自传体散文中写道，小时候偷吃了家里贮藏在床下的一麻袋核桃，让她的肠胃得到改善，让一个原本自卑的丑小鸭变得容光焕发。

我在房前屋后走了一圈，发现了更多的上百年的核桃树，门前两棵核桃树130岁，左侧一棵核桃树120岁，房后有一棵140岁的核桃树，这棵树疏密有致的枝丫正好点缀在屋顶上，入了许多来此参观者合影留念的照片中。

我又回到那棵250岁的核桃树下，特意和它合影。与一棵250岁的树相比，40余岁的我显得格外渺小。但一个人活到100岁，还是不会和一棵100岁的树比肩。树比人有天然的生长优势。

人们觉得，一棵树长到百年，乃至千年，似乎是很容易的事，理所当然的事，其实也不然。这些百年核桃的长成得益于南江的“封山育林”制度。南江民间有“禁山”传统，1955年，制订了两种封山办法：季节性封山，分期轮换封山。在砍伐这一条上它们避免了伤害，但它们要穿越岁月的长河，还要遭遇虫害、火灾等生命危机，植物生命极限的问题。翻开《南江县志》，可以看到这样的表述：“解放前，山林多属私有，政府无护林防火措施，时有森林火灾，而病虫害早已有之，只能任其自然，核桃虫害诸如天牛、卷叶虫、叶蝉等多达14种。”也许，好多次命悬一线时，它们又抓住一点雨水般的时机，重新活了过来。

倒推过来，这棵250岁的核桃树出生于1773年，那时还属于另外一个朝代——清乾隆年间，如今这个朝代已成历史。另外几棵一百多岁的树，以130年为例，出生于1893年。最近阅读一本游记，作者为近代许多文化名人，诸如叶圣陶、胡适、陈衡哲、林语堂、张恨水、茅盾、郁达夫等，都出生在这个年份左右。如今斯人已去，幸而还有与之同龄的树，让人可以遥想和惦念。在宏大的时间潮流面前，一个人显得如此渺小。

历史上，光雾山区有过萧何月下追韩信、诸葛亮秣马厉兵牟阳城的传说。这些遥远的时光风云它们没能见证，但巴山游击队这曲血和泪的壮歌就在它们的眼皮底下奏响。1935年3月，红四方面军主力撤离川陕革命根据地时，红四方面军总政治部主任陈昌浩抽调部分红军和地方武装300多人，组建了川北边区留守阵地游击队，由刘子才、赵明恩率领，在南江桃园一带建立游击根据地。在自然条件极为艰苦的环境下，巴山游击队坚持执行“红军三大任务”，在川陕边区积极加强党的建设，在铁炉坝等地设立厘金局、护商队，建立了集市、生产基地；同时加强军事训练，努力提高作战能力；加强群众工作，为群众修桥补路，年底发展到1200余人。他们是一支孤军作战的游击队，在最初的一年时间里多次取得胜利。五年后，赵明恩被叛徒杨芝芳出卖，游击队队员相继壮烈牺牲而解散。光雾山的百年核桃树，它定是亲眼见到了英魂的消散，也见到了惩罚叛徒的大快人心，见到了这片土地上风风雨雨、岁月变迁，人世间发生的战争与和平、苦难与福安，它们是真正的幸存者和历史的见证者。

巴山游击队也和树一样，坚守在这个地方。作家阳云在一篇关于巴山游击队的散文中写道：“他们不能打一枪换一个地方，他们有原红四方面军首长的指示，坚守住川北这块重地，红军十万大军开走了，靠这几十几百号人，靠从敌人那里缴来的枪支弹药，要把这个任务完成。”

我向他们致敬。光雾山从此又多了一份牵挂，有一天也会带上孩子专程来看这些树爷爷、树奶奶，一起领略时光的秘密。树是有灵气的，电影《大鱼海棠》里，女主角椿的爷爷死后化为一棵海棠树，守护着孙女。这些核桃树和他一样，也恒久地守护着这片青山绿水上的子子孙孙。